带小程回苏北一趟真是太可怕了，对于他这种几乎没有农村生活经验的人来说，这趟苏北之旅可以说是刷新了他对我过去二十多年的美（贫）好（穷）生活的认知。去我家之前怕他闹笑话我再三跟他确认，我说你知道麦子和稻子长的有啥不一样吗，他说你开什么玩笑我小时候都割过，我一激动说你们浙江皮革厂也割这个？他说：不，是我们学校组织过郊游踏青。一句话把我给憋回去了。然后我再问他锄头和铁镐、蒜苔和蒜苗、大葱和韭菜分得清吗，他模棱两可支支吾吾似笑非笑说道：也许大概可能吧。我就知道这样，我说：这次回去你跟着我学习下，等我们在上海混不下去了你爸妈也不要你了我们还能回来种种地，学点技能，不要到时候一锄头下去没刨到土倒把自己给刨了。他说遵命。显得很兴奋，表情跟说当年去田里踩稻子时一样期待。他真的太反常了！去我家那天早上小程同志四点就醒了，吓得我以为他要搞我，没有，我说：你疯了吗我们中午的车你现在爬起来干嘛？他说：我再准备准备。然后火速跳下床，从衣柜里把他只穿过几次的西装拿出来熨了熨，弹弹衣领，顺顺袖口。我说：你至于吗，就见见我爸妈怎么整的跟去卖保险似的。他不理我，继续开心地熨着他的华服，还说：今天第一次上门，大日子。神经病似的，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总下乡视察我们苏北新农村建设呢，我笑说：程总，你换件接地气一点的行吗，到我们村要下地干活的。他说：干活？我说：是啊，撒化肥、打农药、剥玉米、种豆子，好几十亩地呢，对了，说不定还要喂鸡喂鸭。小程听傻了，说：“想不到你家大业大。”然后乖乖地把西装塞了回去，找了两件T恤出来，穿上去又对着镜子说：唉，不行，不够帅。又开始烫西服去了。最后走的时候他又带了几件塞到行李箱，还拎了一些礼物。狗程对于见我爸妈这事表现得特别紧张，隔三差五跟我打听老头子喜欢抽什么烟喝什么酒，我妈喜欢吃什么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，回村前一晚他点了点礼品还说：会不会买少了我要不要再买点。我说：你……是在紧张吗。他说：嗯，比我第一次上手术台还紧张。其实我爸妈也是，他们已经在家收拾大半个月了，修好了马桶，又把铁床上添置了软床垫。我说：我爸妈要是不同意咋办？他说：那我天天去你家种豆子。我说：把你轰出去。他说：那我再去你家剥玉米。我说：要是怎么都不答应呢。他顿了顿，又笑了笑说：我总有办法。我们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车才到县城。为了坐车的事我俩也经过一番讨论。把大奔扔回浙江后，阔少程出发一周前想定飞机票，我说别别别，那个飞机场离我们村子可远了，下来要三个多小时，pass。他说高铁呢，我说没有直通上海的高铁，他极为震惊都9102年了还有城市没有通上海的高铁，我说是的你没猜错，高铁pass。他说那还有什么，我说火车，他一查票，一天就一班还因为暑假售完了，再次pass。最后我说只有大巴了，他说：行，爬我也要爬去你家。你们以为故事就这样顺利平和又美好地发展下去了吗，没有，鬼故事才刚刚开始。从车上下来时，外面还有点冷，上次我回来还是闷热的端午，我们县还是老样子，百年如一日的嘈杂拥挤，从浙江小商品市场运过来的那些小物件承包了我们苏北人的2元5元10元店，满大街的特步以纯美邦贵人鸟和电瓶车。老程突然脸色苍白，腿麻了，我感觉他半条命快没了。站在我们县的车站，我慌了，我说你坐过这种大巴没，他说2小时的坐过，6小时我……我说你别说了喝点水。好在他这人体力还算可以，缓了缓很快又活蹦乱跳的，他看看这里看看那里，最后淡淡地说出一句“你们这里空气真好”，通常外地人看了一圈决定夸下空气就是没别的夸了的意思。他又问我：下一步怎么走？我说：还走得动吗？他说：完全可以。我说：接下来我们还要坐公交车坐三轮车小电炉坐船and徒步三公里。把小程说得快坐地上了，他笑说：真是刺激。我说：走啦直接打车一个小时就到家了。都能感受到他整个身体都在发出欢呼的讯号。往我们村的车开了好久，这条路我走了无数遍，读书时工作后每次回家都要经过这里，路两边是大片的麦田，等深秋的时候就要收成了，小程把车窗摇下，转头仔细看着外面，对于他这种在浙江长大的男孩来说，见多了浙江的山山水水，突然见到大片的平地，很激动。他说原来你的过去都在这里啊。我心想这还在哪儿，等会儿有你哭的。我看着他的侧脸，6个小时大巴车让他稍显疲惫，也不知这趟回去会怎样，我爸会不会把小程给喝趴下了，我妈这种点很奇怪的人，会不会拉着小程的手说孩子你信佛吗？不信？滚。出发前小程建议这两天直接把证领了，我说你给你爸妈打电话了吗，他说打了，我说他们怎么说，他说我爸让我寄点牛肉回去，怎么，你们这儿牛肉很有名？我说你妈怎么说，他说我妈没接电话，他语气一沉，又说：我找个时间再跟她聊一次。我说好。车快到家门口了，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，我妈说到哪里了鸡都杀好了，我说你杀鸡干嘛，她说习俗，我说快了，她说钱也取回来了，我说你们这是干嘛，她说给你对象包红包啊，我瞬间懵了，想起我去老程家他爸妈甩给我的三万六，听说他们那边都是男方给多少，我们女方要双倍给，我靠，七万二吗，哭了，这把我家老宅卖了也不够啊，这得用麻袋装了吧，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取了多少，我也不好意思问，我就说马上到马上到。唉，这回村之路真的是步步惊心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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